2022年12月2日 星期五

以第三⼈稱視⾓撰寫異國


所謂第三⼈稱視⾓,便是將⼩説中所有的⼈物以「他」來稱謂,這裏依照敘事者的不同分成三種類型︰

第⼀種是上帝全知客觀視⾓,上帝便是説故事的⼈,這種陳述的⼿法能營造出⼀種有距離的「客觀」氛圍;第⼆種是有限性主觀視⾓,主⾓是說故事的⼈,可以有限度地將視⾓轉換到其他⼈物⾝上,但故事線以主⾓的⽴場與感受為出發點,營造出「主觀」視覺運鏡感與個體感知世界;第三種是敘事者視⾓或稱爲作者視⾓,額外在故事中嵌⼊⼀個置⾝事外的敘事者,類似電影中的旁⽩。

我的⻑篇⼩説『孤城春深處』是以第三⼈稱主觀視⾓來撰寫,私以爲第三⼈稱主觀視⾓相當適合⽤來寫異時、異境與異國。

曾與⽂友紀宣探討如何撰寫以異國為背景的歷史⼩説,我們兩個不約⽽同地在⾃⼰的⼩説中設定⼀個介⼊異域的⾓⾊,她的⼥主透過穿越⽽來到了古波斯,⽽我的混⾎⼥主是從澳洲移⼊⿊森林,我們嘗試以⼀種外來者的眼光來觀察周遭所處的異地。

撰寫以異國與異⽂化爲背景的⼩説,經常會遇到⼀個困難點,尤其是當我們對當地的歷史⽂化、⾵俗習慣、宗教信仰未曾親⾝經歷過時,若是讀者群對此背景也毫無概念,作者與讀者之間難以形成前⽂【 擬真世界 】中所論及的「預設情境」,在這種情況之下,我們便要以奇幻的⼿法來處理我們的背景。

⾃⼰架設⼀個世界觀。

相較⽽⾔,⾦庸的武俠世界是⼀個預設情境,⾦庸在創作武俠⼩説之前,已經假設讀者⼼中皆已植⼊了⼀種俠義世界觀與中國武術基本概念,像復仇、氣功、輕功與點⽳等等,這種誇⼤的世界觀縱使是全然虛構的,他並不需要額外去架構,繼續援⽤既有的就⾏了。

但讀者若是不熟悉我們所描述的那個世界觀,尤其是⼩説背景是在異國時,這時作者便會遇到⼀個技術上的困難,在我們所架構的世界觀中,客觀實然⾯的陳述與傳遞要佔多少份量?虛構的成份⼜能被允許幾分?

拿捏配置好真實與虛構之間的⽐例,是這類⼩説的困難。

異國與奇幻世界觀⼜不盡相同,奇幻世界任憑你捏造,無典可考,無據可查。異國就不同了,不但有⼤量的資料要消化,從中抽繹之後,字裏⾏間要釋放出多少相關知識,才算是在讀者⼤腦中形成⼀個明晰的世界觀?同時在實然中放⼊虛構的成份時,⼜不會顯得突兀造假、不合實際狀況。

若是以第三⼈稱主觀性視⾓,⾮以上帝全知客觀視⾓來創作,將鏡頭聚焦在⼀個⼈⾝ 上,這個⼈通常是借由穿越來到異次元的時空旅⼈(穿越⼩説),或是⼀個⾃異地遷⼊的異鄉⼈(異國⾵⼩説)。如此⼀來,便能以⼀個⼈的視線來運鏡,這樣可以避免視⾓的跳躍轉移⽽造成眼花繚亂、雜亂無章之感。

作者將收集到的、有關異國的種種客觀資訊,就單單⼀個⼈的認知觀察來釋放,只消以⼀個外來者的眼去觀察描述異國中的⼈事物,如此⼀來,在第三⼈稱主觀視⾓之下,便能允許作者去對異⽂化做偏頗的判斷、表達個⼈的喜惡、甚⾄做出錯誤的報導。

這種視⾓具有强烈的主觀性質,可以免除對異⽂化做全⾯性、客觀詳實報導的義務,⼜可以讓作者⽚⾯地以主⾓個⼈的情緒與妄斷切⼊,甚⾄表現出偏頗的⾒解,並進⼀步地讓異⽂化與主⾓之間做⼀種深層的對話。

主觀性第三⼈稱在某種程度上有點像是第⼀⼈稱視⾓,⼜稱爲有限性第三⼈稱視⾓,有限性是因爲視⾓局限在主⾓⾝上,但⼜允許轉移到其他⼈⾝上,但視⾓的轉移不要太過頻繁。

這種視⾓的優點是讓作者以主觀的態度去陳述事實,同時⼜可以剖析其他⾓⾊的⼼緒與意向,不需要像京劇以袖掩⾯,主⾓以外的⼈物⼤可直陳⼰意,抒發⾃⼰内⼼的感受,不會令⼈感到突兀。

在闡述異國⽂化時,亦能⾃由直⾔出「主觀性」的發⾒,⾄於作者所介紹的異國⽂化是否客觀與正確,因主觀視⾓本質上的主觀性,作者可以得到某⼀程度的免責。

⽽⼈物與⼈物之間的互動與交流都是基於互爲主體性(intersubjectivity)的層⾯之下進⾏。換⾔之,⼥主⾓以外來者的⾝份、以主觀的態度去看待在異國中遇⾒的男主⾓,男主⾓同樣地以主觀的眼光去審視⼥主⾓,兩⼈的互動是⼀種互爲主體性的結果,往往超出既定⽂化中固有的模式,在⼀個封閉性的社會之中,兩⼈的戀情必難以爲外界所接受,⽽造成某種緊張與衝突。

在訊息闡述上,作者傳譯出來的訊息是主⾓單⽅⾯所觀察到的,是有限性的,⾮全⾯性的。這就是爲什麽我在此建議在處理異國題材時,最好使⽤第三⼈稱主觀視⾓,不要使⽤上帝全知視⾓,全觀視⾓迫使作者以客觀的⾓度去譯介異國⽂化,⽽主觀視⾓在很⼤程度上允許主觀性的判斷,這能讓作者在創作上得到很多的⾃由想像的空間。

在撰寫『凱薩琳的情欲世界』時,我曾經深刻地感受到全知視⾓的局限,俄國宮廷史是⼀端,⼥皇的個⼈情感⼜是另⼀端,以第三⼈稱客觀視⾓來撰寫這⼀系列的抒情⼩品散⽂,深覺⼥主内⼼情感的抒發受到很⼤的限制。散⽂是基於陳述事實的前提之下所呈現出來的⽂類,其中不能含有太多虛構的成分在其中,在忠於史實的前提之下,情感抒發不能太過奔放。

關於這⼀點,會在後⾯談論散⽂時,會再次論及散⽂的虛實問題。

然,凱薩琳⼤帝是個歷史⼈物,在撰寫這七帖⼩品⽂時,⼀向傾向⼼緒剖析的我,卻極⼒避免去處理她的情感世界,⽽主題卻是⼥皇的情慾世界,感情部分卻沒能發揮多少,只能呈現影集的畫⾯。撰寫時深刻地感受到,以上帝全知視⾓來寫異國,便會⾯臨客觀公允與否的問題,尤其是在處理歷史題材時,⽂字更要恪守歷史真實性的底線。

若以主觀視⾓來寫異國,觀點只局限在⼀個⼈⾝上,⽐起第⼀⼈稱⼜多了幾項好處,之於客觀性⼜可以避重就輕。異境之於作者與讀者,囿於作者的處境與讀者的知識背景,若將視⾓鎖定在⼀個介⼊者的⾝上,以局外⼈的⾓度去觀察異⽂化,將描述與觀察的⾓度轉爲主觀性觀察,便可以免除「陳述是否符合客觀事實」,以及被學界檢證的命運。

畢竟個⼈的理解與報導只是狹隘的⼀隅,若是將描述點只限於某⼀時空⽚斷,與漫漫歷史⻑河的檢證過程相較,個⼈是極其藐⼩有限的。因此我覺得第三⼈稱主觀視⾓特別適合⽤來寫異⽂化,沒有第⼀⼈稱的局限,⼜可盡情發揮虛構的部分,創作不會因爲⼤量相關訊息⽽造成負荷過量,也不會因訊息⽽受到捆綁限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