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2月2日 星期五

住異國才能寫異國嗎


是的!我專⾨寫異國。

其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,因爲這就是我的⼈⽣,從⼩到⼤,甚⾄到⽼死,恐怕無法返回故鄉定居了,註定了⼀輩⼦都要在異地⽣活,這是我的宿命。台灣對我⽽⾔,反⽽是異國 了。我⼤概只會寫異國,也只能寫異國了,這是我的⼈⽣格局所帶來的局限,算是我的不 幸,也算是我的開創吧(苦笑)!

哪⼀天也以台灣「異國」為背景,寫⼀篇淒美的愛情故事,算是異國情緣了。

⽽異鄉之所以稱爲異鄉,是相對故鄉⽽⾔。嚴格説來,⾃⼰對故鄉並不算⼗分熟悉,因爲我的⼈⽣幾乎都是在異鄉中渡過的,過去居住過的地⽅當中,還沒有⼀個地⽅真正稱得上是故鄉之地。

直到最近⼊住⿊森林,算來也只有三年的時間,相對於漫漫⼈⽣,⿊森林只能算是兒⼦的故鄉了,對我⽽⾔還到不了以他鄉作故鄉的程度。

然⽽⼭的屏障守護,親族衆多,不是故鄉卻似故鄉。

⾄於,沒有居住過的國家,能不能以那個國家作爲背景來創作⼩説?

當然可以啊!誰有在中「歷史」住過?沒在歷史中住過,還是可以寫歷史⼩説啊!

到⽬前爲⽌,我嘗試過兩次,⼀次寫猶太⺠族,⼀次是寫俄羅斯。

⾃⼰沒住過以⾊列,也沒住過俄羅斯,然⽽對於這兩個⺠族的認知與體驗,⼤都是在德國經歷到的,因爲在德國有個族群,稱爲俄羅斯猶太⼈。他們是柏林圍牆倒塌之後移居德國的猶太⼈,⼤多來⾃前蘇聯國家,以俄語為⺟語。猶太⼈在冷戰時期被共產黨迫害,被分散下放到各地,⼀家⼈往往擁有不同的國籍。但若是認真追溯起猶太⼈的移⺠史,這些俄羅斯猶太⼈有些是在⼗⼋、九世紀從⽇⽿曼地區移居到俄羅斯,因此他們通常擁有德語姓⽒。⾃⼰曾經與這樣的⼈交往,俄羅斯猶太⼈這⼀個族群對我⽽⾔還不算是太過陌⽣。

以前住在美國時,隔壁鄰居來⾃耶路撒冷,他們有個兒⼦剛好與我家兒⼦同齡,兒⼦的名字出⾃希伯來⽂,算是現代以⾊列⼈常⽤的名字。來⾃德國的寶寶與耶路撒冷的寶寶,⼀同坐在⾨前草地上玩耍,名字都是希伯來⽂,乍看之下,⼗分和諧,沒有⼆戰⼤屠殺的恩怨阻隔其間。

向死⽽⽣】是⼀篇以猶太宗教⽂化爲背景寫成的中篇⼩説,故事發⽣在雪梨藍⼭,其實雪梨的猶太⼈群聚於邦代海灘附近,我托⾔疫情,讓他們集體移居藍⼭。⼩説描寫的雖是藍⼭的地理環境,但是宗教⽂化卻是屬於猶太教,語⾔使⽤意第語(Yiddish)是⼀種德語,

希伯來⽂則是儀式語⾔,在創作時,情緒上基本上是以德語地區的猶太⽂化來撰寫的。

與之相較,【凱薩琳的情欲世界】則以俄羅斯歷史為背景寫成的微型⼩説,其實就以宮廷⽂化⽽⾔,俄羅斯宮廷與歐洲其他國家的宮廷相去不遠,再加上凱薩琳是個德國公主,寫起來挑戰性不⼤。

反⽽是【向死⽽⽣】的猶太背景,我只能根據⾃⾝所處的環境,再加上⾃⼰對聖經的認知去形構成模糊的圖像了,移居是猶太⺠族的宿命,猶太⽂化本⾝⼗分駁雜,寫時很是隔膜。

房東夫婦時常和教會的⼈偕同去參訪耶路撒冷,房東的⼥兒學習希伯來⽂,以⾊列是維繫他們⼀家重要的因⼦。夏天時這裏也來了⼀位曾經在以⾊列⼯作了⼗幾年的弟兄,因憂鬱症⽽來⼭裏潛居。在我們搬進這間房⼦之前,這裏曾經住過⼀家以⾊列⼈,他們是回歸德國的以⾊列⼈。

不知爲何,與這些⼈接觸時,讓⼈有著恍若進⼊聖經時代之感。

就算⾃⼰是個勤於讀經的⼈,也接觸過這麽多以⾊列的⼈事物,以⾊列這個⺠族對我⽽⾔,仍然感到陌⽣與隔膜。遂動念想把【向死⽽⽣】改寫成中古奇幻,讓它脫去以⾊列的外⾐。

這種隔膜是因爲不熟悉以⾊列的語⾔⽂化所造成的嗎?或許是背景的設定有問題,以⾊列原本是沙漠中的遊牧⺠族,不是⿊森林的⼭⺠,把以⾊列亡國的悲慘命運編⼊⼭的封閉氛圍之中,聖經的東西也加⼊不少,東拼西凑整體氣氛變得⼗分駁雜晦澀,原本想借由⾃⼰熟悉的元素來拉近距離的,最後依然感到隔膜。

回到本⽂開頭所提出來的問題︰只有住在異國的⼈才能寫異國嗎?

其實重點並不在於熟悉感,只要作者寫得貼⼼舒暢,不要覺得隔膜,最重要的是那個異國情境是作者的思緒能夠全⼼投⼊的、是⼀個作者能感到安適的、是作者能充分表達情緒與情感的空間。畢竟⼩説寫的是⼈的⾔⾏與感情,若是這⼀點具備了,其實有沒有居住過那個地⽅,並不重要了。

聖彼得堡的冬宮雖是沒去過,基本上與我所熟悉的宮廷與博物館差異不⼤,冰雪世界與巴洛克式宮廷,原本是我所熟悉的空間,【凱薩琳的情欲世界】寫起來並無隔膜之感。

⾃⼰沒去過俄羅斯,對俄國史算是陌⽣,對東正教也感到隔膜,更不懂俄語。光憑認識了⼀些俄國⼈,寫的時候⼼中想著熱騰騰的 Borschtsch ⾁湯 [1] ,還蠻能投⼊其中的。


[1] Borschtsch ⾁湯,俄羅斯名菜,以⾁湯、⾺鈴薯、包⼼菜、番茄、芹菜根、洋葱、甜菜燉煮⽽成,調⼊香芹與蒔蘿等香料。因爲甜菜⾊紅,湯呈紅⾊,吃的時候佐以酸奶醬(不是優格)便成粉紅⾊,可以翻譯成甜菜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