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2月2日 星期五

不同語⾔⽂化在中⽂中的表現


撰寫異國的⼈都會遇到⼀個共同的問題︰外語。其實對於台灣⼈來説,這個問題並不陌⽣,這裏想問⼤家是如何處理⽇常語⾔︰臺語?

如何使⽤中⽂來體現異國的語⾔⽂化?⼀定要以歐美翻譯⾵來⾏⽂才能表達出異國情境嗎?

基本上,我對歐美翻譯⾵並不熟悉,傾向閲讀原⽂,也沒有緣份讀到翻譯。聖經算是例外,與神對話,⼀直以來堅持使⽤⺟語,更何況全世界基督徒讀的都是某種語⾔的譯本,我也不例外。

單純以中⽂來區分不同的語境,技術上是⾮常困難的。因爲讀經,富有⺠初⾵的和合本被我奉爲圭臬,便將和合本的⾏⽂⾵格權當作︰中⽂對於西洋古⽼歷史⼀種語⾔的表現。

撰寫以台灣史為背景的⼩説,倒是可以在對話中穿插閩客兩語。閩客兩語已有約定俗成的寫法,以閩客國不同的語境來烘托三個不同層次的⽂化,營造出時代氛圍,這種寫法能落實在以台灣史為題材的創作之中。

英語⼩説中,也會出現德語法語的對話,來表⽰説話者的⾝份,德語⼩説中,同樣也會出現英語或是法語。

但以中⽂撰寫異國的歷史⼩説,在表達不同語⾔時,的確會遇到極⼤的困難。我的男⼥主⾓是在德語環境中使⽤法語對談,這種情境⽤中⽂寫不出來,但是可以以中⽂做解釋。⼩説情節牽涉到中德英法四種語⾔,基本上無法把外語嵌⼊⾏⽂之中,只能加以説明,善⽤注釋列出外語原⽂,⽅便讀者查證。

此外,塑造⾓⾊的性格也可以區分不同層次的語⾔⽂化。

不少⼈以外語名字來標識外國⼈的⾝份,我習慣閲讀外⽂,因此排斥中譯的外國姓名,有不少⼈覺得外國名字難以記憶,會阻礙閲讀的流暢度,總之⼈的⼤腦多少抗拒著這麽奇怪的中⽂。

我采取⼀種⽅式來解決這個問題,西⽅的⼈名絕⼤部分是來⾃聖經,只不過不同的語⾔發⾳寫法有所不同,我與⼀般作者不同,全部採⽤和合本聖經的譯法,⽽⾮五花⼋⾨的譯法。

我⾃⼰是⼥⼈,原⽣⽂化是漢⽂化,以中國⼥主的視⾓貫穿整部⼩説來觀察異國異境,幾乎是命定式的必然。這幾天嘗試著以歐洲⽩種男性為視⾓來撰寫幾篇微型⼩説︰【 ⼼撫⾦⾨琴弦 】與【 ⼿撫她的胴體 】,但也僅限於短篇。

⼥主⾓茉莉是⼀個⽣於中國、⻑於澳洲的中英法三語混⾎兒,創作這個⾓⾊的靈感其實是來⾃⼗歲的兒⼦,他便是⼀個中英德三語混⾎兒,⽽他的中⽂説得還真不錯,只不過遺憾的是不會吟誦詩詞。

以四語為創作的素材,⼜以純中⽂為⾸尾⼀貫的語境,是我這幾年來研究雙語三語的家庭⽂化⼀點⼩⼩的⼼得。針對此現象個⼈提出了 hybrid ⼀詞,中⽂譯爲雜交⽂化,實在粗鄙不雅,因⽽改譯爲駁雜⽂化。

整部⼩説的情節簡短來説是,⼀個來⾃雪梨的中法混⾎兒在丈夫亡故之後,獨⾃帶著遺孤來到⿊森林繼承爵位。懷著古中國的情懷來⾯對全新的德語環境,卻遇到深情莫利斯,他則來⾃法國,他倆的共同語⾔是法語,莫利斯因⽽贏得芳⼼。

以⼥主⾓茉莉中國式的視⾓貫穿整部⼩説,來觀察普法戰爭前後、德法瑞交界、⿊森林中的歐洲貴族社會,内隱歐洲德英法三强在政治上與⽂化上的衝突。⽽這個衝突與緊張並⾮直接攤在舞臺上,⽽是不經意地緩緩流動在書中幾個⼈物之間。

在多元的語⾔層次中,我選擇半古半今的⾏⽂⾵格來陳述,更精準地來說是以清末⺠初的⺠初⾵來⾏⽂。以穿越的概念來解釋,茉莉便是從古中國穿越到西⽅現代社會。我所寫的並⾮歷史穿越,⽽是「⽂化穿越」,描述的是⼥主「穿越」到異國所⾯臨的⽂化差異與衝突。

關於⽂化差異此議題,在此無意以⽂化社會學的⾓度去做系統性分析與討論,雖然這才是我的本⾏。既然改⾏寫⼩説,便嘗試著以⽂學創作的⼿法來表現,也不做⻑篇⼤論的概念性分析與闡述,學著以⾓⾊的個性來表現不同的⽂化。

不同層次的⽂化,甚⾄⽂化之間的衝突,不⼀定要以不同的語⾔來表現,可以以⾓⾊的性格來表現。以⾓⾊來表達外語的思路,雖然在創作⼿法上,仍嫌不⾜,也不明確,但是中西夾雜的⾏⽂⽅式,更是⾏不通。

第⼀男主⾓莫利斯代表著來⾃法國的⽂化,他的細膩,以及對美感的執著,象徵著精緻華麗的巴洛克⽂化。法國是個曾經稱霸歐洲的强權,隨著拿破崙家族退出歷史舞臺,⽇落西⼭的法國⽂化,在普法戰爭中更是⼀擊⽽潰,從此沒落,由德國取⽽代之。

⽽第⼆男主⾓雅各所代表的正是德意志帝國興起時的普魯⼠⽂化,鐵與⾎的軍國主義創造了盛極⼀時的帝國,同時也是衰落的開始,於是我著墨於這個⾓⾊的好强與軟弱。

第三男主⾓海因⾥希王⼦,在第三部『深院鎖清秋』中登場,在歷史中他是維多利亞⻑公主的次⼦,⽇後德皇威廉⼆世的弟弟,所代表的是反對俾斯⿆軍國主義的勢⼒,倡導的是英國的⾃由主義⽂化,亦是此四部曲中唯⼀真實的歷史⼈物。

關於海因⾥希王⼦請參閲前⽂【 與歷史⼈物談戀愛 】。

海因⾥希王⼦(Heinrich)曾經到過中國,晉⾒過光緒皇帝,是歐洲第⼀個晉⾒中國皇帝的歐洲王室成員,因此,我選擇他作爲英國⾃由主義的代表,成爲⼩説中的第三男主⾓。因 爲他在歷史中與中國有著那麽⼀點連帶,我因⽽將他聯想成與茉莉有著頗深的情緣,當然這 都是⼩説家⾔,不是史實。

王⼦便是維多利亞⼥王的外孫,第⼀世界⼤戰被戲稱為表兄弟之間的戰爭,不無道理。我想借由這個⾓⾊來反映這樣的⼀個歐洲貴族社會,各國貴族互爲⾎親,互相聯姻,互相援引,同時⼜互相攻訐,互相爭⾾,互相殘殺。

不幸的是,這也是我⾃⼰在歐洲所經歷到的真實⼈⽣,歐洲⼈⾾得最慘烈的並不是⾺克思所説的社會⾾爭,⽽是家族内部的⾾爭。

歐洲王室與中國後宮完全不同,歐洲王室之間有著錯綜複雜的⾎緣系譜,歐洲貴族便是全球化的先驅,這也是撰寫歐洲歷史⼩説最⼤挑戰,光寫海因⾥希王⼦⼀個⼈便要追溯到他的祖宗⼗⼋代,同時要研究好幾個國家的歷史傳承。

中國後宮⼩説的主題⼤部分圍繞在幾個嬪妃爭寵爭王位之上,⽽歐洲王室采取嚴格的⻑⼦繼承制與⼀夫⼀妻制,⾾爭的⼿段與⽬的便有所不同了,他們的⼿段是跨越國界的,是國際性的。

政治聯姻便是最重要的⼿段之⼀,迎娶他國公主將外國勢⼒引⼊,讓⾃⼰的後代成爲他國的王位繼承⼈,因此歐洲各國的統治者⼤多並⾮源⾃本國。現今的英國王室來⾃德國漢諾威,俄國末代王朝羅曼諾夫王朝來⾃北德,更奇特的是普魯⼠這個國家連領⼟都不是源⾃德國本⼟。

歐洲的⽂化語⾔⾎緣國籍是如此錯綜複雜,若是刻意以某個國家的 Klischee (cliché) 來標識⼀個⽂化,⽇⽿曼⼈統統嚴肅呆板,法國⼈必定濫情浪漫,英國⼈出⼝閉⼝都是諷刺性幽默,猶太⼈那種錙銖必較……這種刻板的形象會矮化⼀個⽂化,抹平其深度與内涵,也會造成⾓⾊的僵化與定型,因此在撰寫中要特別⼩⼼去處理。

以⺠族性來塑造⼈物,有其基調,也有變種,更要有糅合與創發。第⼀男主⾓男主莫利斯便是⼀個很不典型的法國⼈,⽐較接近法國與德國兩種氣質糅合在⼀起的⾎統,本⾝就是⼀個德法混⾎兒,與茉莉中法混⾎的⾎統,有著磁鐵般的選擇性的親近性。

⼥主⾓茉莉⽣性柔弱依賴,凡事退讓妥協,代表著中國⽗權社會之下的傳統⼥性。對於爭强好勝的現代⼥性來説,是個⾮常不討好的⾓⾊,但卻表徵了中國傳統⼥性的性格,同時也凸顯了她在異地求⽣存的難處。